壹
“本台讯,在年到来之际,由北京市政府专项拨款研发的‘星灯’计划取得了极大进展。预计将于元旦前三天完成安放。
“多年以来,受雾霾干扰,北京的夜空一向黯淡,市民们感受不到月朗星明的美好。因此,大家一致盼望,北京市的天空能再现昔日的美好。此次的‘星灯’计划正是基于大家的期盼,经由设计师们设想并研发出来的。
“本次完工的盏星灯,其核心部件是最新一代的‘星碟’定向航空导航仪,该仪器目前是世界范围内最先进的航空导航装置,可以进入高达米以上的禁飞地带,定时定点地点亮星光。
“新一年的元旦,市民们终于可以再见星光璀璨,畅享黑夜的浪漫。在这里,我们提前祝北京市的各位市民们:新年快乐!”
贰
“本台记者今天采访了‘星灯’计划发射现场。记者了解到,目前的盏星灯已经全部就位……”
华云放下手里的活计,轻轻瞥了一眼3D橱柜电视的屏幕。她起身走到折柜边上,熟练地输入“药”字。
“哗啦”,折柜旋转起来,不多时,机器停住了,医药箱来到她的面前。
她低头取药,同时轻轻一叹:“以前在南方,中秋时候,星星啊月亮啊真美。”
取了药她又盯着屏幕了:“充足的燃料将保证星灯照耀三天以上。而在年12月31号晚7时,北京市长将在天安门广场公开举行点灯仪式。”
她的丈夫,四十六岁的顾志杰看着她笑:“咱年轻那时候,有一回流星来了,你硬是忘了坐电梯,跑到十二层楼顶上去看。”
“还说呢,”华云嗔骂了他一句,“都怪你,买什么冰激凌,害我差点儿就错过时间了。”
志杰乐呵呵地笑了:“那会儿你不是最爱吃冰激凌嘛。”他下意识扶了扶眼镜,这才发现他的眼镜是悬浮着的。于是他理了理头发。
“冰激凌随时可以吃,”华云道,“现在哪,想看流星可难了。”
志杰“噗嗤”一声又乐了:“说不定那星灯烧完了,就跟流星似的,一盏一盏掉了。”
“你是不是真傻?”华云也乐了,她揶揄地盯着丈夫:“亏你还是工程师呢。那灯真要掉下来的时候,都给挪到海面上去了。掉下来的东西可是要回收的,这天都这么灰蒙蒙的了,还等着它边掉边烧,产生污染哪?”
“得得,”丈夫摆了摆手,“我是说不过你。”
华云禁不住再翻了一个白眼。她已经四十二岁了,却依约不失年轻的风韵:“你个死样!”
电视里切出一个望远镜下天上星灯的镜头,华云的眼神闪烁,盯住屏幕,仿佛就盯住两万米外的天上:“流星多好看哪。我妈快没了的时候,正赶上流星雨,她说:云哪,听说流星可以实现愿望,我帮你许了个愿,保你平平安安……”
叁
星灯当然不会掉落,四十六岁的前空军飞行员如是想到。真要是能源枯竭,星灯掉落,也不可能亮着给人看到:毕竟不是真的陨星,不会自个儿燃烧起来。
“星碟”的定位系统说起来玄乎,毕竟叫一件数吨重量的东西悬浮在两万米的空中,还要抓牢了地面摆着形状,这可不是说成就成的事儿。两万米高空的地磁场如何,两万米高空的空气流动如何,一系列的问题,着实废了物理学家们不少脑力。
偷空能源确实不是办法,飞行员想。
他驾驶的私人飞行器是第七代机,普罗大众们所能见识到的航天器也不过是这个量级的了。他爱死这台飞行器了,这是他拿二十年飞行的荣誉换来的,市面上暂时不见流通。机器跟了他三年,飞了三年,现在掀开罩子,还跟新鲜出场一样。
不过这样一台机器,绝对上不了两万米的高空:飞行员赌上他的荣誉,如此设想着。也许一万五千米时,机翼就会自燃;也许再升上一小段空间,机舱里就闻得到烟火味儿了。搞不好机器会在一万八千米的高度上爆炸。
“真是见鬼了,”飞行员喃喃道,“我就试一试,总不会就这么掉下来吧?”
他的技巧娴熟,进舱不过三分钟后,机器就缓缓开动了。短暂的起飞间距,差不多只有机器本身那样的长度:间距还不及他平日赶场时候,快速起飞间距的一半。
他用上二十年来飞行的本事,用上军队里也只有少数精英掌握的手段。他知道,起飞时快速上爬无甚要紧,可是到了高处,爬升得越急,角度越大,事故就离他越近。
现在他还在考虑如何出舱。他曾经在三千米的高空完成舱外修机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在两万米的高度上完成同样的事情。两万米,神与死亡共舞的高度;两万米,天堂与地狱共同的高度。
很快机器爬升到了警戒线附近。凭借优越的性能,它很快越过这个高度。
谢天谢地,飞行员想。他可以升得更高一些。出舱不是问题……
警戒线在八千六百米处,而现在,他却身处一万一千米的空中。
谢天谢地,他想。他应该了解九千米外那盏灯的结构,他应该能够使他们失去定位能力。摇摇欲坠,然后坠下,星星有星星的宿命。
又上升了三千米:他觉得机体还算完好。
“谢天谢地!”他说,“比我预估的要好一些。说不定真能上去……”
飞行员年轻时候喜欢冒险。他十六岁就报名参军,当时他谎称自己已经一十八岁。他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毕竟作业繁多,烦得他无所事事。此后他一直假换年龄,直到八年以前,他的“四十岁”退役之际,坦白地对长官们说:“我还可以再干两年。我才三十八岁。”于是他多飞了两年。
不知道还能飞多久?飞行员想。最近国家修改《私航法》,规定五十岁以上中老年人不许单独驾驶飞行器。而他的飞行器是向来只有一个座位。
今时不比往日,修改年龄的事情可是无稽之谈了。而且退役以后,他真感觉到自己老了不少了——
一万六千米时,机舱颤动不止。他知道自己稍微犯了一点错误,对形势作出了不大准确的判断。两千米以前,机翼就悄无声息地自燃了:现在说不定所剩无几。他实在是骑虎难下了。
“骑虎难下,”他自言自语道,“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机翼于飞行器而言绝非摆设,不过,没了机翼以后,“飞行器总还不至于坠毁吧。”
他想着,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万八千米的高度了。
“机舱总还没有爆掉,”他安慰自己,“我真是老了,活这么老来,还真没见过爆舱的事儿。总不能就爆了我吧?”
老飞行员有一个理论:他相信有鬼,却又坚信自己不会见鬼。因为他想,真要见了鬼,那不是比中头等彩票还要难得了?倒霉到了那种地步,也算他走运了。
“算我走运,”老飞行员想。他已经看见星灯了,大约两三百米以外。
“一鼓作气,”他脑子里忽然掠过这样一个词汇。
肆
华云一早醒来,几乎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她家不大不小的花园里,停着一堆焦黑的废物!
这景象使她不安,她马上大喊起来:“杰?”
“杰!志杰!顾志杰!”她转头望向屋里。
四十六岁的顾志杰一脸憔悴,他背着两只手儿,看样子似乎老了十岁:“昨天夜里自燃的。没法子啊,先进机器就这么个样,还不如老破驴儿一代耐用。”
说着他转过身去:“废了,废了,这机器废了……”一步一步走进屋里。
华云皱着眉头:“昨晚上烧了?”她望着老飞行员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不大踏实的感觉。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烧了?这破机器。这可是他二十年换来的命根子啊。”
伍
的最后一个夜里,人们欢呼,人们庆祝,人们观星。星灯亮起来了,不多不少,盏,在天空中犹如围棋散布,萦纡着工业化国度里久违的浪漫。恋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成双成对地窃语。
屋里的华云通过大屏幕知道了这一切。她一会儿看着屏幕,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床上。
顾志杰深受机器毁灭的打击,此刻他躺在床上,止不住咳嗽颤抖。华云忙走过来递了一杯水。
“你怎么不到外头看看,何必守着我呢,”顾志杰有些焦急地轻斥。
“瞧你那样儿,”华云轻轻回骂。
“我不过是一点感冒,”顾志杰支起身子,“大夫说了嘛,呼吸道有点感染。”
“感冒能拖这么两天?”华云嗔他。从前感冒拖十天半个月是常事儿,现在感冒拖上十个八个小时,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烦不烦,”男人上火了,“还不是烦的。”
华云气不过了:“好好好,我不烦你。”她放下水杯,又回到室外沙发上了。
顾志杰竟有些坐卧不安起来:“是啊,怎么就拖了这么久呢。”
“拖不了了,”他想。这两句话他都在心里跟自己说着,所以华云并没有听到。
新年的脚步一步步地逼近了。华云看着电视里年轻的男女们,慢慢想到自己。自己果真是老了,爱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以前的星星,想起以前的月亮,想起划过月亮的以前的流星……
再过十来分钟,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华云不自禁感慨良多起来。新年到,人又要再老一岁,还有多少岁给它老着呢?屋里那位,一个小小感冒,也要拖上三两天了。
她望向卧室门口,无奈地瞧着丈夫起身穿衣。她又回过头来,看看电视,看看那些新鲜的东西:新鲜的星灯。
星星是星星,而星灯毕竟是星灯:星星是老东西,老几千几万年前就有了。星灯是高科技新鲜事物。自己真的是老了,华云想。“老了对新鲜事物倒提不起兴趣来了。”
她这话说完,忽然怔了一下。她想起来刚刚看到卧室的一幕,丈夫起身穿上新年的衣裳。
她回过头,果然丈夫已经站在卧室门口了:“你怎么起来了?”
“哈,”顾志杰乐呵呵地笑着,“咱还没老透吧,真就起不来了?”
华云也乐了:“你啊,穿成这样,要上街骗小女孩子去?”
“瞧你这话说的,”丈夫虽经微疴,这时却显得容光焕发:“老有老的好。走走,咱出去看看,大街上老咱的多了去了。”
他径直挽起华云的手臂,带着她走出沙发,走到门外。
大街上,新年的钟声正好响起。“铛,铛,铛,铛……”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
烟火绽放着,人们透过烟火,看天空中绚烂的星光。志杰和华云也在人们之中,华云笑起来灿烂极了,一改往日拘谨的模样:“这新鲜东西果然不大一样。看起来可比真星星亮得多了。”
“那是烟花!要没了烟花,你看——”
忽然志杰哑了。烟花也哑了。
烟花哑了,人们却沸腾起来了。顺着志杰的手,华云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流星!”
人们惊呼着,人们赞叹着。星灯滑落了,就如烟花,不,比烟花还绚烂几分,无声无息地,划过天边云际。灰蒙蒙的天空有了星的色彩。
“真是流星啊!”华云的泪珠快夺眶而出了。她忽然望着身边的志杰,笔直地注视他的眼睛。
“真是流星吗?”志杰问。
“真是流星!”华云答。
“跟真流星不大一样吧?流星那是掉下来烧的,这星灯是灯亮着。”志杰又问。
“真是流星,”华云热泪盈眶,“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志杰的脸有些抽搐,半晌,他释然地笑了:“你说,流星是不是真可以实现愿望?”
华云恍然道:“对对对!我快许愿。”
志杰笑得愈发灿烂:“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还能许什么愿?”
华云看着他:“去!还用说吗,我帮你许一个,保你平平安安……”
行笔至此,祝大家年新年快乐。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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