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世智
每个面临小升初的小学六年级毕业生,都梦想着自己能考入理想的初中,我的理想(相信还有届小学毕业的同学们也会和我一样),就是考入庆安一中,成为庆安人心目中“最高学府”荣耀的一员!这是所有历经六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的共同夙愿。结果,天随人愿,美梦成真:我幸运地被庆安一中录取了。公元年9月1日开学日,正式到庆安一中报道上学,成为初一年级第85班一名学生,佩戴上了人人羡慕的白底红字的“庆安一中”校徽(教职员工的校徽是红底白字)。原想,上中学课程一定会很多很紧张,所以,暑假里把学过的五、六年级课本反反复复练习了好多遍,直到“絮烦”了为止。还漫无边际地看了许多闲书:《毛主席诗词》,《唯物辩证法》,《形式逻辑》和《修辞学》,《微积分》,《优选法》等五花八门,找到什么就看什么,来者不拒,脑子里塞满了似懂非懂、杂乱无章的东西。不过,自我感觉还挺充实的,自认为做好了迎接初中学习的准备,所以,开学这天带着满满的“自信”,坐到了庆安一中85班教室那张属于我的书桌旁。新学期第一堂课,是85班班主任于济民老师和我们全班同学见面会。师生互相问过好之后,于老师首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拿着班级同学的花名册,逐一点名认识。于老师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身材,面色黑红,身体微微发福,眼睛不大但黑亮有神,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度数挺深的近视镜,脸上总是挂着谦和的微笑。说话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嗓音有些沙哑,鼻腔共鸣音有点闷,似有鼻炎。给人总的感觉,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很有修养、城府很深的资深老教师。相互认识环节结束后,于老师耐心细致地讲了小学和初中在课程内容、教师讲课方法及学生学习方法上各自的特点和不同,强调一定要养成独立学习和思考的习惯和能力,要求尽快改掉小学生依赖老师的学习习惯和方法,使自己尽快适应中学的学习要求。听了于老师深入浅出的讲析,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生,顿开茅塞,豁然开朗,对未来的学习,有了明确的思路,充满了信心。下课后同学们议论说,“一中老师水平就是高!”“那是啊,听说于老师带高中毕业班,送走了不少大学生呢!”正如于老师在开班时自己讲的那样,他讲课时十分注意启发学生开动脑筋、独立思考,它讲课时经常做的一个习惯动作就是,用右手食指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要动脑子,独立思考。鼓励学生自主分析课文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和文章的写作手法,要求学生对所学文章既能知其然,又能知其所以然。于老师的这一教诲,是我整个学生生涯中记忆最深刻的收获,且受益终身。正当同学们沉浸在学习初见成效的喜悦中时,突然,于老师一连几天没来上课,语文课由另外一个老师代讲,对此,没有任何人对此做出解释。有小道儿消息说,于济民出事儿了!被抓起来了!听说他XX女学生,犯XX罪了!传的一个比一个邪乎。虽说是些没根没据的传言,但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同学们的心头。谁都知道,在当前极度混乱的形势下,要搞臭一个人,什么舆论都是可以制造出来的!后来,从一个高年级熟人哪里竟然得到了证实:有关于老师的传言是真的,于老师被游街了!他成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庆安县第一个被游街示众的人!(于济民老师是被哪个团抓走、游斗的?最后处理结果怎样?由于年代久远记忆不清了)这件爆炸性新闻立刻传遍全县,成为人们街谈巷议、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不断有人向我班同学打听事情的原委,还有人打探受害女生是谁……我班学生是新生,和于老师才接触几个月,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班同学身上。我们相信,于老师是个品行端正的师长,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造他的谣,陷害他!在这动荡不定、波云诡秘的形势下,神鬼莫测,翻云覆雨,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当下形势,如同鲁迅先生的诗句所描写的那样:“城头变幻大王旗”,今天无法预知明天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从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里放出来的魔鬼们,是当下世界的主宰,他们可以任意兴风作浪,制造事端,神、佛,成了失灵的偶像、魔鬼们愚弄的对象。宙斯神啊,快快现身,关上你的魔盒,收回你的魔鬼,让世界重归平静吧!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好像老天在故意考验人什么。广播里有关“文化大革命”的消息越来越多,形势的变化,越来越难以琢磨,人心越来越躁动不安,人们都在努力寻找自己在“革命”中适合自己的定位,谁也不想成为被“革命洪流”淘汰的那粒沙子。学校高年级学生纷纷成立起造反团和战斗队:“红色造反团”、“东方红造反团”、“到中流击水造反团”……不胜枚举。各个团、队之间相互激烈辩论着、争夺着学校“革命”的领导权。学校老师也分裂成几个派别,他们审时度势,根据不断变化的形势和自己的利益,权衡利弊选择站队:有保皇”的,有赞成和参加“造反”的,更多的是观察和“逍遥”。实际上他们是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他们知道拿捏好“火候”的重要性,下手早了晚了都不行,只有恰到好处,才能把自己的身价抬到最高,叫个好价钱,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各派之间的力量对比,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学校正常的教学、学习秩序已退居次要位置,“革命”正上升为压倒一切的主导任务。老师们不再按时来上课了,即使来上,也是讲的心不在焉,马马虎虎,每天的课后作业也不留了。学生们对此忧心忡忡,但又无可奈何。终于有一天,大家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学校正式通知停课了!口号和理由是:“停课闹革命。”积极参加“停课闹革命”的,都是初二以上年级的学生,我们初一年级几个班的学生,成了没人管的“弃儿”。学校变成了一个“自由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再也没人正点来学校上学了,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和几个同学,成天上西操场去踢足球,玩的甚是快活!西操场是个标准的足球场,甚是宽阔壮观!大概在绥化地区,乃至其他区县难有第二!场地四周长着一圈粗壮高大的杨树,直径有一个人合抱不拢粗细,高度足足有十三、四米高,甚为壮观!看其直径和高度,树龄至少在三、四十年以上,算来应该是栽植于“满洲国”时期,甚至民国初期。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不管怎样,我们乘了凉,还是应该对当年的栽树人心存感激的!过度的闲散安逸、无所事事,对求学似渴的我们来说,感觉自己就像被挖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简直就是在经受着一种生不如死的精神和肉体折磨。百无聊赖中,有时会去学校班级闲转转。一天,有个长者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胳肢窝夹着个蓝壳本子,来到我们教室,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们想不想加入我们团?”入学以来,同学们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既不关心,也没兴趣参与,也从来没人找过我们参加什么组织。所以,对他的提问感到很唐突:“你是……?没等我们说完,大胡子用笔指了指自己衣袖上别着的红卫兵袖标,示意我们自己看。大家一看,立刻明白了:红卫兵袖标上方印着一排小字:原来是学校最大的造反团之一东方红造反团(另一个是红色造反团)。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大胡子就是赫赫有名“东方红造反团”的头头一齐名甲!原来是团长大人,亲自下架光临我们一年级班级招兵买马来了。我们试探问道,“我们不知道你们团是干什么的,我们加入后会具体让我们干什么?”大胡子故作神情轻松地说:“响应毛主席号召,造走资派的反啊!”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一下,黑森森的眼睛里闪射出一丝狡黠的光:“不让你们特别干什么,跟着走就行了。啥时候不想干了,随时可以退出,完全自愿、自由。”一看大胡子说的这么轻松、敞亮,反正整天也是闲着没事干,出于好奇,我们也就不管什么“东方红”、“红色儿”了,就同意加入了,在他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班号。一连十几天过去了,团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以为把我们给忘了。一天下午,我们忽然接到团里通知,让我们到北操场去看个走资派:不用老在那盯着看,是巡视,有情况报告,没情况就找凉快地方待着。心怀好奇,我们走近一看,只见空旷的北操场水泥讲台上,孤零零地撅着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儿,胸前挂着的木头牌子上写着”打到走资派梁仿模”,名字上面打个大大的红X。这个人我们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看样子有六十大多了。五十度弯腰,脖子上挂着一个铁皮喂大罗,里面装满了砖头。喂大罗的铁丝梁把儿,深深地勒进他青筋暴突、细细的后脖梗子肉里,看样子,脖子有随时被勒断的可能。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情景,感觉像在幻觉中。以往这样的情景,都是在电影中看见的。不是日本鬼子折磨宁死不屈的抗日英雄,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拷问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感觉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教师,完全不能接受!开始在心里画问号:以这种肉体折磨的方式,批斗一个即便是有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老年教师,是不是也太过分、太残酷、太不人道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革命斗争”的严肃性和残酷性,加深了对眼前这场“史无前例大革命”的感性认识。后来,团里又派我们去看押走资派。记得看的是叫赵文香、王兴弟等几个“黑帮份子”。听说赵文香会四国话,怀疑他是里通外国的特务。王兴弟是国民党三青团员,能骑在自行车上双手打枪……看守头头儿提醒我们,这几个人极为反动狡猾,绝对不能麻痹大意。对他们的一言一行,要高度警惕,发现可疑立刻报告……开始时,我们脑袋里阶级斗争的弦儿绷的紧紧的,严格执行看管规定不走样,禁闭室里看管的“黑帮份子”什么动静也没有,我们也会不停地在禁闭室门前走来走去巡逻,不时地停下脚步,通过窗口往里张望一下,就像电影里的狱卒看犯人那样。后来时间长了发现,其实这几个人根本就跑不了,没有必要搞得那么紧张:赵文香瘦弱不堪,强打精神活着;王兴弟虽然身体还行,但戴着脚镣,怎么能跑得了?况且,他们一天之中,只有上厕所才有机会出去几次,出去时,后面都有两个人看着,其他时间就在屋里蹲着,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成功逃走。看守值班,一天4班倒,每班六小时。休班时,就闲云野鹤般自由浪漫起来:踢球、闲逛,看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一只绣花鞋》、《梅花党》等等,看的是不亦乐乎,神魂颠倒!还学会了吹口琴,是借同学李希平的口琴学会的。没事时,经常骑在学校东面土坯围墙上吹口琴,望着对面果实累累的果树园,感觉非常浪漫,联想到很多美好的幻想……李希平是哈尔滨人,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像个大姑娘似的,一说一笑。他姐姐是一中XX班的班主任老师。省城人,消息多、见多识广。他慢声拉语、颇具见地的说,运动是怎么回事,连大人都迷糊,我们怎么能整明白,还是悠着点好,别被人家将来“拉清单!”家长们经常告诫提醒我们,在外面干事不能胡来,别让你管点事,就忘了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正是在这些朴素道理的启发和劝诫下,我们85班的同学们,在“文革”中执行“革命任务”时,始终严格按正规原则办事,从未对任何人使用过暴力,更从未给任何人造成过任何伤害!运动,我们是参加了,但我们的手脚是老实和清白的,问心无愧!其他年级班级的情况,我们不清楚。在整个十年动乱期间,庆安一中,究竟有多少名师生因遭受迫害而受伤、致残、死亡,无稽可考,无据可查,不得而知,有待知情者澄清。另外,像任何阶段的历史一样,有些事、有些人,可能会永远也厘不清,最终成为历史疑案,这是历史的无情、无奈和悲哀!这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那个庙里都难免会有冤死的鬼!我们66届新生三年的初中生活,虽然是在“文革”中度过的,也随波逐流参加了“革命”,但我们只是被动的参加者,也可以说是被“裹挟”进去的,根本不清楚所参加的“革命”是什么和要干什么,一直都是在扮演着“临时客串”或“坐冷板凳替补队员”的角色。我们只是在“主力队员”人手不够或“垃圾时间”上场,凑个人头儿,象征性的比划几下,还没感觉怎么样呢,“比赛”就结束下场了。我们没有资格、也无意评说这场“革命”的是非曲直,我们只是将亲眼目睹、见证的各色人等,在这场考验面前暴露出来的善恶美丑真实面目,曝光出来:有的人,为了报复与自己有过一点点小小过结的人,就不择手段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有的人,为了自己向上爬,“宁可我负天下人”,卖主求荣,甚至抛弃亲情,;但同时也有人,为了坚守自己做人的良心底线,宁可牺牲自己的前程而拒绝与邪恶同流合污;有的人,为了坚持正义、真理,而遭受残酷的迫害甚至牺牲。历史是公正的裁判,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埋没一个好人。历史的阴霾终究要散去,人性的光辉也终究会显露出来,并长久留存下去,照亮着、温暖着后世。我们回忆、回味那段特殊的“蹉跎”岁月,把它记录下来,正是想给后人留下一面镜子,供后人借鉴……(因年代久远,回忆中难免有不准确、甚至错误的地方,如有发现,恳请斧正!请知情者通过《陈年往事的记忆》编辑部反馈给我,致以诚挚谢意!作者:刘世智)编辑:李铁庆
作者简介:刘世智,年生于庆安,年庆安二中毕业。曾任庆安人民广播电台编辑、记者、编辑部主任。有多篇论文、新闻作品在省市获奖,喜爱文学。年调入黑河市机关工作,现已退休。
庆安:陈年往事的记忆征稿启事讲庆安老“话儿”,聊庆安“老事儿”,庆安“陈年往事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