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港来山
By春树了了
五
刘耀文忍不住呛他,“什么算是好时候。”
老人说,你看着吧,我看不到,你也看得到,重庆会是个好地方。
他同那老家伙杀了七八盘,杀的天之将死,灰蒙蒙一片,刘耀文赚了五块,老家伙收了棋盘说,“你人倒是很聪明。”
刘耀文很不客气地讲,“我知道我聪明。”
刘耀文饶有兴致地瞧日落后的重庆,路过小店偷窥到时间,现在回家还碰上马嘉祺烧晚饭,从公园绕到出租屋需要路过长梯,他看木头板搭的房子外头在烧笋,支了个大锅,笋干叠成了小山,热油噼里啪啦响,管子正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头冒烟。
刘耀文向上望,树影密的黑色都渗透不进,耳里灌进烧笋的咕噜声,然后他听见了马嘉祺的声音,马嘉祺喊他刘耀文,顿了顿语气不大好的样子,“你见到宋亚轩了吗?”
刘耀文说,“我今天赢了五块钱。”
“他出门找你,还没回来。”
刘耀文哦了声,说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冷脸,“他是因为找你不见的。”
刘耀文语气很凶地重复了一遍,“那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瞥了他一眼,踏踏跨下长梯,“你没救了。”
谁没救了,喜欢宋亚轩的人才没救了。刘耀文气的折腾自己,把自己嘴巴咬破了,丁程鑫喜欢他,马嘉祺喜欢他,他就得跟着他们一起当喜欢香港仔的傻逼吗?
刘耀文骂了句继续往长梯上走,热的他出了一身汗,出租屋就在眼前,没开灯,窗子前的矮树抖了两片叶子下来,窗子被风敲的发出梆梆的声音,梆——梆——,刘耀文突然想起昨晚宋亚轩喊他名字,“刘耀文,刘耀文。”
他转过身面对宋亚轩
白净的香港仔的嘴皮子抖了抖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他看着宋亚轩,透着月光看,宋亚轩的眉眼生的干净圣洁,像小时候妈带他去拜的瓷菩萨。
心下大动也哽在喉咙里,17岁难说这些,一首橄榄树就收买人心,太对不起这个年纪了。
刘耀文骂道,妈的。
转身下了长梯,跑进黑漆漆的天里。
他不讨厌宋亚轩。
他是在新场子外找到宋亚轩的,他想也是,连个方言都听不出一分的人,能去些什么地方,夜里的歌舞厅震的人耳朵聋,宋亚轩蹲在路灯下,灯泡儿一照,肩骨同脊线挤成一条沟,瘦出了可怜相,宋亚轩眼睛生的女气,面庞纯情的也女气,像他唱的高音,尖而圆润,吐字饱满又落寞。
刘耀文停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张嘴就叫人,“宋亚轩。”
宋亚轩抬头,高高兴兴地喊他,“刘耀文。”
刘耀文盯着这玉雕菩萨般的脸,讲不出一句酸话,就着旁边音乐声索性先把这茬掀过去,嘴巴鼓成一个圆形,大声喊,“我请你吃冰吧,我今天下棋赚了五块钱。”
宋亚轩盯着他两颊,目光透的像两片鲜鱼的灰尾鳞片,一副很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啊。”
刘耀文松了口气,拽过宋亚轩的胳膊说,“走。”
刘耀文摸不清宋亚轩难过还是高兴,干他们这行的赚不了多少钱,刘耀文塞了一块请宋亚轩吃好味的高档货,宋亚轩扒着俄罗斯的雪糕,刘耀文吃冰化下的糖水,一辆摩托车驶过溅开一地烂泥,刘耀文真情赞叹,“好车好车。”
宋亚轩不明白,“在香港很常见。”
刘耀文眷恋地回看一眼,说,“那是本田牌的,要一万七八呢。”
宋亚轩说,你喜欢本田牌?
刘耀文说,拜托,进口的牌子。
宋亚轩笑了,声音很轻地哦了一声,“我原来也是进口的男生。”
刘耀文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他想宋亚轩可真够傻的,把自己和摩托车比,他快快咽下最后一口糖水,含糊不清地呛着喉咙喽喽两声,“我们回家去吧。”
宋亚轩说,好。
六
宋亚轩是个好人,这是相处久了才品出滋味的,宋亚轩随他们三个跑场子,总能寻到他的地方唱齐豫罗大佑。刘耀文跟在后头跳舞,跳的骨头酸了才下场,色点的妈咪知道他是谁见了就爱的那挂,把他往前头企业家的座位上领,硬是被刘耀文撞了出去,刘耀文撞出了香水味的空气,胸脯的丛林,撞进宋亚轩的橄榄树里头,台上人的歌声洗的他人干净,不用花上半盒浴盐洗搓十根指头,一抬头他的齐豫他的三毛就在吉他声中流浪,橄榄树天生生在撒哈拉。
这回在他第一次遇见宋亚轩的场子跳舞,丁程鑫又穿红衣服领舞。那个妈咪贪财点,削了工钱,话讲的很圆滑,说冬天都到了,歌舞厅赚不了钱,两百块一件的好衣服都买不起。宋亚轩好讲话,唔唔两声被妈咪搪塞过去了。妈咪说,“今晚还唱橄榄树,给我唱舒坦了。”
宋亚轩排的早,刘耀文跳开场舞,跳的是新潮的迈克尔杰克逊,头发上打了蜡,灯光打的很跳脱,宋亚轩坐在候场处盯着刘耀文的眉毛发笑,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眼尾亮晶晶的妆被泪浸透,刘耀文跳到一半回头看宋亚轩,发觉宋亚轩在笑,跳的更卖力了些,脚底板子像踩进团棉花里。
宋亚轩的歌得先表演两轮再听,刘耀文下台冲马嘉祺讨水喝,丁程鑫坐在一旁问,“今晚他还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说,老板娘点的。
丁程鑫扒着自个衣服上的红带子,他怎么都听不腻宋亚轩唱歌,马嘉祺的甜蜜蜜都得靠后。刘耀文被这身花哨衣服憋出一身汗,说,我去外面走走。
场子才不会开在繁华大道,喜欢开在大道后的巷子里头,跟旁边洗头店的霓虹灯一起,晾出洗发水味的气氛,刘耀文蹲在霓虹灯下,扒开一包烟抽,打火机勾着烟头烧,烧的灯光都被雾给划的稀巴烂。
刘耀文抽了两口,抬起头,男高中生站在巷口看他。
刘耀文拍腿上的灰,喊,“志鑫。”
朱志鑫向前走了两步,校服大了两码,穿在身上垮的厉害,他说,“耀文哥。”
刘耀文嗯了声,“夜自修下课了?”
刘耀文又说,“你来这里干嘛,回去写作业吧,小心你那个废物妈。”
朱志鑫的手背在后面,霓虹灯里的光,污的朱志鑫的五官都糊在了一块,刘耀文看不清他的表情,仍然大声说,“你回去吧。”
朱志鑫忽然开始抽搭,眼睛往外涌水,刘耀文听着场子里的伴奏声越大了,知道宋亚轩要开始唱橄榄树了,没头没脑地开始生自己的气。
宋亚轩在里头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刘耀文说,“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烟烧到尽头,刘耀文咬的不那么紧,半坠不坠地掉烟灰。
朱志鑫说没有。
刘耀文想快快回去,里头的橄榄树唱到尾声那个音一直吊着,像朱志鑫的一颗心也吊着,他向来不敢同刘耀文讲些没辈分的话,这时候只知道哭,白净的脸上挂泪珠,怎么都可怜。
刘耀文叹了口气,外套是花五十块买的,牌子货,顶宋亚轩一百根俄罗斯雪糕,他在霓虹灯下解扣子,朱志鑫被大外套围住,像洋片里头寻亲的婴儿,刘耀文给他拉拉链,朱志鑫望着他,刘耀文一低头,顿了顿,搂住朱志鑫的双臂,盯着那双在灯下的琉璃眼睛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志鑫。”
刘耀文遇见朱志鑫的时候,朱志鑫还叫朱芝心,倒也不是他妈成心要取这个名字,而是给改的艺名。朱志鑫他妈是老场子的妈咪,底下拉皮条,后来闹出两件吸大麻的事破败了,妈咪自己也吸,拿不出钱拿儿子去卖,改了个女气的艺名,叫宝贝芝心。
刘耀文听完后没说话,他想马嘉祺拎他去卖给老女人,或是给肥男人干,嘘了一声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了。
他遇着朱志鑫时,他恰好被他叔叔救下来,顶着个写的跟狗爬似的芝心牌子,套着白丝袜,在呜呜的警声中被塞进警车里,那么小一只,对折扔了进去,刘耀文站在场子外头的风里凑热闹,看朱志鑫的脸映在车玻璃上,没有表情,只有光一下一下泼到他眼睛上,从眼珠漫到眼角。
七
他看着警车载着芝心开远,警笛声飘进炊烟里。
刘耀文想,这姑娘生的不错。
后来重逢了也震惊了一下,朱志鑫穿着男生校服被壮汉打,马嘉祺以前骂他,什么都不会,打架倒是有一套套的。刘耀文扑上去就打壮汉,打人打的凶,嘴巴里的川渝脏话也不停,打的半张脸淌血河才收手,骂骂咧咧地坐下。
朱志鑫不敢看他,只低头小声问他,“你是谁?”
刘耀文按着半边猩红色的脸,痛地哀嚎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女娃!”
不算太久,刘耀文看着朱志鑫,觉得他长开了,眼皮儿都翘了起来,脸也越白了,衬的嘴巴红。朱志鑫嘴唇抖了抖想说话,开口仍是一声,“耀文哥。”
他嘴里吐出个我,就颤着不敢说下去。
刘耀文摇他,“你赶紧说啊。”
里头的快歌开始轰轰响,朱志鑫摇了摇头,退了半步,眼睛黏在刘耀文脸上,半天才从吞吞吐吐地说话,声音被轰隆隆的快歌给吞了,在刘耀文的耳朵里同鼓声嚼碎。
朱志鑫的告白里杂着鼓声。
“我想和耀文哥耍朋友。”
刘耀文懵懂地看着他,想,朱志鑫的声音好细啊,和宋亚轩不一样,宋亚轩每天站在铁窗前练高音,啊啊哦哦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随口唱上一句,气质像王菲,咬字又比天后绵长,悠悠地拖着曼妙的长音。
刘耀文回过神说抱歉。说的小心翼翼又莽撞。
朱志鑫拢着外套低头问为什么,声音在发抖。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坐台?
朱志鑫这么问。
刘耀文皱眉,“你想多了。”
他回答地很真诚,满脑子宋亚轩,“我喜欢会唱齐豫的。”
刘耀文跑回场子里,正巧是第十三个节目,马嘉祺陪丁程鑫去后台,场子里是乒乒乓乓高脚杯碰撞的声音,刘耀文脱西装还去后台,急急问那正上妆的丁程鑫,“宋亚轩呢?”
丁程鑫边往脸上抹粉边说,“被妈咪领去了,说给奖金,可能有一百呢。”
刘耀文一颗心被冷水浇透了,强打着精神继续寻宋亚轩,场子前头的沙发贵一般人不敢绕,妈咪坐在靠吧台的位置点钞票,刘耀文瞧到她的红披肩,开司米的,卖刘耀文跳死了的半个月工钱,刘耀文站在她后面,鲜红鲜红的指甲同夹汗的钞票黏在一起,刘耀文一下子出声,吓得妈咪的红披肩从皱巴的颈窝边落下,像是烂苹果被削了层皮。
妈咪骂他,“小种撒,莫吓我,吓死了捂。”
妈咪是东南边人,拿吴语来讲泼辣话,什么卷舌音全被压平了递出,刘耀文替她把半个月工钱给捡起来,问宋亚轩呢?
妈咪支吾了一声,喉咙咕噜一下,说,“侬哪晓得——”
刘耀文看了她一眼,“你撒谎。”
妈咪急了,想用吴话再骂上一句,刘耀文却从兜里掏打火机啪地拽过红披肩要点,密密实实的羊绒被火苗舔成团黑乌,妈咪惊叫,“停呐!噶贵的羊绒!”哆嗦了一声喊,“在梁老板那!我想给他赚点小钱花!”
刘耀文手抖,抬头看看这昏暗的歌舞厅,玻璃球一闪一闪地照着前头的卡座,刘耀文想起他过来找妈咪时还特地绕过,心跳出了嗓子眼,他跑的飞快,撞倒了三四个酒保,玻璃渣子碎在脸上开花,痛地他呼吸声都变急带喘,他没办法思考,他只知道宋亚轩在唱歌,在他脑子里唱橄榄树。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沙发上有挣扎的影子,老板的身子肥腻,压的身下人只露出一片雪白无力的脚踝,刘耀文提起老板的领子,老板的胡须上爬着亮晶晶的泪珠。刘耀文听见一截断续的呻吟抽泣声,梁老板的高喝飘到远远的撒哈拉,他听着那截声音一下子震破耳膜,撞进心眼里,拳头没章法地滚在梁老板脸上,碾出条条乌青,梁老板大喊,“反了反了!”
八
刘耀文好像听见宋亚轩流泪的声音,心脏一抽也跟着哆嗦掉了一滴眼泪,更不要命地揍下去。
脑海里的宋亚轩唱啊。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刘耀文挥完最后一拳,他听见宋亚轩歇气般的声音,弱的像片薄纸,好难过的样子,“替我打死他吧。”
刘耀文又听到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刘耀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宋亚轩给拖出来的,最后背着人在重庆的大道上走,宋亚轩不说话,肋骨磕在刘耀文背上,瘦的刘耀文背着疼,凌晨五点,快到天亮,他们正爬到家门口的长梯,宋亚轩咬着刘耀文的肩头,一声不吭地掉泪珠子,一路走过,只在长梯前附在刘耀文耳边轻轻说了句。
“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大陆是这样的。”
刘耀文背着他爬上一阶又一阶台阶,许久才回答,“快了,大陆的好时候要来了,重庆的好时候要来了。”
他抬头看东方的鱼肚白,继续慢慢说,“我们的好时候也就要来了。”
日头快要升上来,长梯的路灯从下到上慢慢灭了,他们走一阶灭一盏,灯光扑通扑通地消进白天里,宋亚轩忽然喊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嗯了声继续向前走。
宋亚轩说,你转过来。
刘耀文偏过头。
头顶的灯光啪地消失了。
牙齿磕到牙齿。
他们在长梯上接吻。
吻到尽头最后一盏灯灭了。
刘耀文和宋亚轩谈恋爱的事没瞒住马嘉祺,就像几年前的一天刘耀文撞见马嘉祺亲吻丁程鑫,他们什么都没说,都明白了,只有丁程鑫在那里很快乐地说,“我和嘉祺谈恋爱了,他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想,谈恋爱就那么让人快活吗?马嘉祺和丁程鑫总趁他不在的时候亲嘴,刘耀文都不大好意思盯着丁程鑫的嘴巴说话,过了两年,他遇见了香港仔宋亚轩,他傻逼一样因为宋亚轩笑,对啊,谈恋爱就是这么让人快活。
梁老板那件事需要拿出钱不了了之,马嘉祺说不怪他,又恶狠狠地背着丁程鑫凶骂道,他该死。妈咪自知理亏,不知道宋亚轩是个坚贞的,来重庆流浪的香港仔一只手都数的完,她向梁老板夸的天花乱坠,香港来的,矜贵人物,边操弄边让他用粤语叫,天大的享受。
马嘉祺说要报警。
妈咪怕,托人来出租屋找宋亚轩,宋亚轩躲在屋里不出来,刘耀文把他捂被子里,每晚抱着,宋亚轩夜夜做噩梦,又哭又踢又闹,刘耀文只能死死箍着他,喊他名字,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不哭了,睁着双空空的大眼看刘耀文,刘耀文心痛,说,你看啊,是我,我生的标致,多看看我就好了。他们躲在被子底下亲嘴,刘耀文亲宋亚轩亲的很用力,宋亚轩抱着刘耀文的肩哭不出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文哥,文哥。
文哥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刘耀文在一天晚上安顿完宋亚轩,和马嘉祺去了客厅,马嘉祺分他烟抽,刘耀文咬着烟,听厕所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马嘉祺不紧不慢的呼吸声,宋亚轩的牙尖,在他肩头印下浑圆的淤青,到现在还疼,马嘉祺絮絮说着些警察来后的事宜,刘耀文弹着烟灰沉默着,月光倒进客厅里,一寸一寸染亮刘耀文的指尖,刘耀文把烟抽完了塞到纸杯里,望了望他与宋亚轩的房门说,不报警了。
马嘉祺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刘耀文又重复了一遍,不报警了。
为什么。
他问。
刘耀文垂下眼睑,声音很轻,“舍不得,因为舍不得。”
九
刘耀文拿出他的摩托钱,他15岁的时候跟道上的人混,被摩托车拖地跟狗一样擦地,混混说那是进口的,没个万把拿不下,够巫山一栋房子钱。他被摩托车拖出了毛病,在场子里拼命跳拼命挑落了一身伤,就想要一辆本田的摩托车。
刘耀文把钱拿出去,和宋亚轩的几千流浪费堆在一起,马嘉祺又添了钱,总共凑了一万零头赔梁老板医药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打了水漂,一座巫山的房子,一辆进口摩托,拆碎了消散在一泡大陆漂流的阴影里。刘耀文不提,马嘉祺自然也不会提。
只有丁程鑫不知道,闹了马嘉祺两天要吃鸡蛋,马嘉祺晚上又开始唱邓丽君哄人,从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甜蜜蜜。
宋亚轩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好起来的,马嘉祺和刘耀文跑双倍的场子养家,终于供上他们吃鸡蛋,除夕夜舍得往锅里下点肉末,全舀了给养病的和天真的,刘耀文和马嘉祺捧着白饭碗,窗外鞭炮响的震天,刘耀文捏了捏宋亚轩放在饭桌底下的手,说,新年快乐。
丁程鑫向来对春晚的小品类节目不感兴趣,看完歌舞表演十分深刻地点评一句还没我跳得好开始闹觉,马嘉祺抱他去睡觉,客厅里剩眼皮儿掀不开的刘耀文和不吭声的病号阿宋。宋亚轩推刘耀文,“醒醒,醒醒。”
电视里正放着倒计时,外头的烟花炸的烈,砰砰砰炸的人清醒。女主持人的普通话滋滋含着电,宋亚轩在这坏的不能再坏的环境里凑过去亲刘耀文,亲的刘耀文惊喜,亲的嘴唇融化到一处,刘耀文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吃水蜜桃瓣,宋亚轩的眼睛好亮哇,亮的像他在唱歌,唱过齐豫唱起张国荣来。
宋亚轩的睫毛抖了抖,刘耀文伸手摸他的兜,摸着黏腻的包装,喘气,“这是什么。”
宋亚轩闭眼去胡乱扒刘耀文衣服,嗓子哑了些,“套子。”
刘耀文扑下去亲他脸,亲笑了起来。
三月份的重庆有开春的兆头,宋亚轩被刘耀文做的恹恹的,白天爬不起来练声,刘耀文尝着滋味了放不过他,没地唱歌跳舞就在出租屋里的床上做,做到天黑为止。手头刚有闲钱的时候,刘耀文去租碟子,租张国荣的片子给宋亚轩看。四个人守着台二手的DVD机看段小楼和程蝶衣。宋亚轩说他看过小说,李碧华写的,香港颇有名的才女。
刘耀文不懂什么是李碧华,只听丁程鑫夸程蝶衣身段好,戏演的像个女人。想,宋亚轩在床上也跟水似的,身段在被团子里跳舞般把腰肢游开其实比蝶衣还要漂亮。
宋亚轩听完后拿港话骂他,刘耀文握住宋亚轩的手腕把人压成滩水。
宋亚轩在重庆过的第一年,刘耀文和丁程鑫马嘉祺住在一起的第三年。
十
刘耀文第一次见把马嘉祺压迫成牲口的人,是在三月中旬,河南郑州来人了,刘耀文吃完宋亚轩煮的圆子等着赶早场,马嘉祺正熨丁程鑫的红外套,隔壁楼卖假玉的包太太在铁窗外喊,“河南小伙?有嘚有嘚,好俊一娃。”
河南话冒尖,哐哐敲着门,刘耀文扯着嗓子用重庆话喊了声谁啊。
外头的河南话杂成了一团,啰啰嗦嗦地飘远了。
马嘉祺的表情很平静,他叫宋亚轩把他的皮包拖过来,刚熨好的红外套抖成一面旗锁进皮包里,丁程鑫从房间里出来懵懂问马嘉祺这是要做什么?
刘耀文没吭声,宋亚轩去房间里把晒好的衣服全抱来,三个人安静地像一出戏,只有丁程鑫在戏外,他赤着脚站在水泥地上追问,“嘉祺嘉祺,你要做什么啊?”
马嘉祺伸手抱他,锢地丁程鑫喊痛,他松开手亲他的左脸颊,“阿程,我去哪你就去哪对吗?”
丁程鑫笑的嘴巴都化成心形,扑到马嘉祺怀里说。“对呀,嘉祺去哪我就去哪。”
刘耀文从来没想过分离会发生在他和马嘉祺丁程鑫上,他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警察,说他爸妈失踪了,他那时正学会跳青苹果乐园,扮乖乖虎苏有朋,乖乖虎傍晚回家,看老屋前黑压压好一片人,他扒开人群看到夕阳下外婆的头发金灿灿,外婆的眼珠湿漉漉,外婆的皱纹在瞧见刘耀文的一瞬间全冒了出来,警察夸他,这是你家孩子吧,长得真俊。乖乖虎喊外婆啊外婆,外婆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哽着脖子道,他们会回来的!街坊上的人说,得了吧,你女婿长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偷汉子生的娃,活该死爸妈。
“你爹早就不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估计拐你妈下海去,被枪毙了。”
刘耀文听不懂下海,但听得懂枪毙,警察喝人,“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本来就是偷的,他娘坐月子的时候我见男人来过!”“吵什么吵!”
乖乖虎歪头看着外婆,外婆却不看他,看院子里头那口井。十三岁的刘耀文不明白羞愧愤怒,他只听到“咚。”的一声。
不过“咚”的一声,他的童年结束了。
他再也没见过他爸妈,每年都会去探望泡在井水里的外婆。
他和他的童年分离,他再也没想过和他们分开。
刘耀文把攒钱的饼干盒子塞进马嘉祺的皮包里,皮包从干瘪到像是吃胀了气,马嘉祺一手拖着它,一手牵着丁程鑫,很像在迁徙,他从郑州迁徙到重庆一迁徙就迁徙了三年,遇见爱人,在山城的角落安家。
宋亚轩永远记得丁程鑫离开出租屋那天,穿着一身红衣裳,马嘉祺瘦,背影看上去像一面硬纸板剪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爱的像一切光明正大的男女情人,然后马嘉祺推开门,光明扑进出租屋里,丁程鑫头也不回地跟他去逃亡。
十一
门关上了。宋亚轩伸手抱住刘耀文,刘耀文咬着宋亚轩的毛衣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泪荡了一圈又一圈掉在宋亚轩的颈窝里,刘耀文说宋亚轩宋亚轩。
“宋亚轩,我只有你了。”
宋亚轩也哭了,抱着刘耀文哭了一宿,都是在大陆流浪的人,香港仔也好,郑州人也罢,都在人生路上逃亡。
他们有两个月没见那对有情人,刘耀文白天骑车给人送冰,晚上跑场子跳舞,马嘉祺临去前刘耀文把钱全塞给他,兜子里只剩一百不到,他穿着大半年前买的胶鞋满重庆转,脚趾甲在山路上削去一块,晚上脱鞋,那袜子血淋淋凝出朵红花。
刘耀文说不疼,宋亚轩爬上床躺到他身边,刘耀文转身拥抱他,亲他的脸颊,宋亚轩急地想哭,刘耀文凑过去含糊地亲他眼皮,吻掉眼泪,眼角弯成两条细细的线,哼哼唧唧说,乖宝,乖宝别哭,你再哭我就疼了。
再知道马嘉祺和丁程鑫的消息,是在秋天,那天刘耀文和宋亚轩正好在同一场,场子里的妈咪喊住他们,说有电话打来寻他们,是个风尘气的女声,那女声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是匆匆又傲慢地说,丁程鑫在等你们。
他们赶去见丁程鑫,给的地址是个好破的居民楼,比他们的出租屋还烂,他们站在楼下,层层叠叠都是汉子的肉林,穿大红裙抹艳色唇膏的中年女人站在爬满湿绿的台阶上,豁开嘴笑,“阿程答应我见了你们就和我走,他在屋里等你。”
刘耀文心漏了一拍。
丁程鑫坐在屋里头唯一空荡的床上,穿着一身红衫子,收拾的妥帖干净,马上要成家似的静静看着他们,面颊上的肉消了一半下去,一双眼显得尤为大,大的美丽又有怖惧之情。
刘耀文问,马哥呢?
丁程鑫说,结婚去了。
说的平静自然又坚韧,目光比在道上混了半生的人还通透。
刘耀文骂了句脏话,先笑了起来,“我不信。”
丁程鑫安然地看着他,“你爱信不信,他就是结婚去了,郑州有他的新娘子,他妈快死了,等着冲喜呢。”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丁程鑫抬起眼扫视一圈,喉咙哽了哽慢慢说下去,“他死都不愿意去,我们一路逃到这,他家里人追到这,他妈骂我婊子,把他魂都勾没了,他为了护我和他家里的男人打,他倒从没怎么打过架......然后他们打断了他的腿,要来打我,说要撕烂我的脸,他爬过来和两百斤的男人打,打的到处是血,看的他妈当场发病,直到我说放他走吧,他们才停下来,对着我笑。”
“他妈走前,说我是个好孩子,”丁程鑫垂下眼睑,断续着道,“到底什么才算好孩子呢,我不明白。今天你们在外面见到的是我娘,我是被舞厅的妈咪养大的,天生坐台的贱种,后来妈跟仇爷好上了,我被妈带回去了,他也许和你们说过,我十三岁之后,脑子就有问题,其实仇爷和妈结婚,馋的是我,他们结婚那晚我在半山别墅,哭得好厉害都没人救我。”
“妈说我该死,天生适合做男人的三,”丁程鑫那身红衫子被屋外头射进的光扫的清透,他掉了滴泪,像是想到些什么开始笑,“我跑出来,遇到他,他和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不介意脑子有病,不让我哭,床上也好,还唱邓丽君给我听。”
丁程鑫边哭边笑,“我这辈子遇到他,算是值了,现在死了也是个好结局。”
丁程鑫快活地抹掉眼泪,瞧了瞧此刻静默不语的两人,宋亚轩哭得喘,先被丁程鑫发现,丁程鑫越替他抹,他哭得越发停不下来,丁程鑫笑,“阿宋怎么这么爱哭。”
“我跳舞给你们看吧,以后也许看不着了。”
屋子小,他就站在床上跳,一身红衫子在手臂摇晃中舒展开来,刘耀文的眼睛被水淹了,脸颊愈痛眼泪愈忍不住,丁程鑫跳的很快乐,每个动作尽暴露在窗子缝隙的阳光下,轻快的像他从没遭受过苦难,他一直是个活在光明里快快活活和马嘉祺相爱的人,红衫子为马嘉祺穿,也为人间的美丽而穿。
刘耀文在这支舞的某个瞬间,满屋子快乐中,听到了马嘉祺轻轻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人生一万多次日出,一起看一次就够了。
十二
丁程鑫跟着他娘回半山别墅了,坐的是大汽车,刘耀文盘算一辈子都买不起那种,刘耀文在他离开前说拼死也要护他出去,丁程鑫微笑着说不用了,我的时候快到了。
他说,剩下的日子,胡乱过吧。
这是刘耀文第一次见丁程鑫这么通透淡然,讲起生死像几几个八拍。丁程鑫和宋亚轩拥抱,拍拍宋亚轩的脸很认真地讲,“你不要哭了,再哭刘耀文不要你了。”又像是想起什么扑哧笑出声,“我那么好,从不哭的,就那一天哭了,嘉祺就去和别人结婚了。”
宋亚轩眼中的丁程鑫穿红色最漂亮,马嘉祺也爱买红衣裳给他穿,他第一次见的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告别时见的也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丁程鑫永远漂漂亮亮的,像他身上不落幕的红衫。
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是丁程鑫最后一次清醒的像个二十多岁的人。他们用力地朝汽车挥手,留了一点迷信的希望给回到十三岁的丁程鑫。
后来,他们听说半山别墅的那个儿子疯了,送进别墅的第一夜就疯了,把他继父抠的满背血,尖叫声比女鬼可怖,仇爷叫人把他扔下去,他就这么滚下台阶昏死过去,仆人哪敢碰他,只等着他醒过来求饶,他在半夜醒,满嘴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爬到院子里想逃,被架回来后也不跑了,这大冷天在院里整宿整宿跳舞,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红衣裳,跳到日出,跳到天亮后。
他娘让他停,他却边跳边笑,“我跳到嘉祺回家。”
丁程鑫后来被送上了歌乐山。
日子如流水般过,刘耀文明面上已经十八了,宋亚轩在重庆又待过一个秋天,他周末会去看丁程鑫,丁程鑫总不好好待在屋里,在外头穿着病号服跳舞,跳上一整天,跳的宋亚轩打瞌睡,医生说,这病怕是已经治不好了。
宋亚轩回答,可我觉得他这样快乐。
丁程鑫忘了十三岁仇爷对他做的龌龊事,只知道快乐的事,比如他可以一直跳下去,他相信还有个叫马嘉祺的爱人在远方。生下来苦了二十多年,从一年又一年指缝里偷来的快乐,终于可以快乐享受了。
他跟刘耀文还住在那间出租屋,刘耀文买不起摩托,买了辆自行车夜里带他去兜风,他们路过嘉陵江,刘耀文慢慢地向前骑,他在后座唱歌,唱的深夜的嘉陵江都变得空灵起来,宋亚轩唱送给丁程鑫的傻女,唱的刘耀文骑愈发慢了,宋亚轩的粤语吐字标准,很有翡翠台的味,宋亚轩唱,再去做没流着情泪的伊人——,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亚轩的歌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宋亚轩在有天拉开门时遇见了朱志鑫,刘耀文站在他身旁,很诧异地叫志鑫,朱志鑫留着长长的刘海,穿着一身垮垮的校服朝着他笑。
宋亚轩不认识朱志鑫,朱志鑫倒是直接,直说,我是喜欢刘耀文的人。宋亚轩没变脸色,被呛着一声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夸朱志鑫漂亮。刘耀文有些晕,问他,“你来做什么。”朱志鑫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扎眼,他低下头,掰着那红纸说,“我今年高考了,大学报了东边,马上要走了,”他看着刘耀文弯起眼,大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去了别的地方也会想你的!”
又勇又痴,天真又世故。
刘耀文恍惚想起朱志鑫也快十八了,东边的大学在等待他,大好的未来再等他,朱志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抱着书本问他疼不疼的小孩了。
刘耀文笑了,说,“去吧,东边很好,别在这受苦,不要再遇见你妈了。”
朱志鑫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蹲下像那个被认成女孩的小男生一样哭出了声。
刘耀文开始变得很没安全感,他失眠失地很厉害,开始在夜里抽烟,偶然睡着,就死死抱住宋亚轩不放,说着乱七八糟的梦话,“亚轩,宋亚轩,外婆,马哥冲啊!”宋亚轩转过去回抱他,他紧紧地贴着宋亚轩的颈窝呼吸,殷切又讨好,“明天买雪糕,不能走。”
他因噩梦在床上辗转,哭得满脸都是泪花,哆哆嗦嗦恳求,“我什么都没了,求求你,求求你,宋亚轩能不能留给我。”
宋亚轩在听见这话的一刻,突觉得窗外的满月都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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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小红书
图片/Unsplash
贴纸/秀米
文字/春树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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